有那么一段时间，真的感觉自己上了年纪，总是想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
“槐花落，槐花香，槐花树下胖娃娃。”外祖父的家里有个大院儿，院儿里净是些奇奇怪怪的花草，院南边那个木头棚外面立着棵大槐树，外祖父总是在槐树下面放一个大藤椅，每年的夏天总是要浸着槐花的香丝丝睡着。
我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自然跟着母亲在外祖父家多一些了。父亲常年出外地学习工作，母亲也不好跟着婆家住，自己一人也难照顾我，我总是淘气一些的。所以那个大大的乡就成了我童年重要的一片记忆。
直到四岁该去上学，父亲工作也稳定下来，我才离开那个家，回到了父亲母亲和我的家。再后来也很少再回来，外祖父母也跟着舅舅去了大城市里。大家再次在这个熟悉的地方聚在一起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我的外祖父是当时镇子上少有的文化人，读得几年书，就去了糖厂给人家记账。听母亲说那糖厂离家很远，外祖父每天早早骑着自行车出门上班总是要夹着一个打气管走。每每想到这个画面总是忍俊不禁。
我对外祖父最初的记忆是他已经退休时。那个时候他还有挺直的腰板，头发也还是黑亮。小时候我总是干一些让人惊讶的事情。在会跑会闹后的没几天的时间，那时我的小表哥跟我一起住在外祖父家，跟我一起玩闹，他也不过大我几月而已。记忆里我总是欺负脾气性子好的哥哥。
我可是个胆子大的。那天下午早早醒了午觉的我和哥哥在院儿里玩水，院儿里有口槽，在里面盛满了水，我们就可以把小鱼儿放进去钓了，充当小鱼儿的是树叶，是小花儿，又可能是没吃了的馒头块。不知怎么的什么吸引了我，那么一点点的我顺着梯子要爬上房，哥哥一个劲地“佳佳，梯梯，佳佳，梯梯。”喊着。外祖母从灶屋里出来，匆匆忙忙爬上梯子抱我下来，母亲听到声响从里屋出来看看，只见外祖母脸色苍白抱着满身泥的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外祖母这一辈子唯一一次爬梯子上房。
在这个家的日子都格外快乐一些。每天的三餐，都是外祖母在屋里喊着“快吃饭，看谁是慢慢牛。”那么喊个七八遍，我和哥哥才动身往屋里跑，不出意外哥哥永远都是慢慢牛，哥哥总是让着我的，我也总是欺负哥哥的。妗子给哥哥买的新玩具总是要我先玩，我想要的玩具总是从哥哥手里抢来的，哥哥总是被我欺负哭了又来哄我一起玩的。说实在的，在那段时间里，外祖父很少进入我的世界。他那样冷漠，总是面无表情的，让人看见就冷冷的，饭桌上他也总是不说话，也不许我们说闲话的。总是一个人做着自己的事情，在小孩子眼里这个人又怎么会是可爱的呢。
可是等到我们快要搬离这个家的时候，他好像温暖许多了，总是用大姨从学校拿回来的几盒粉笔在地上写写画画教给我识字，也总是念书给我，之前这些也只是母亲做的事情。外祖父如今做起来似乎感觉不同许多。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停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回忆他的年轻时候。他还总是拿着那破破旧旧的算盘教给我怎么拨算盘。那个时候谁想得到此后我能回忆他的物件只剩下我看不上眼的破算盘了。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家，偶尔暑假回去一次，过年回去一趟。过年时候是没什么乐子的，除了玩一玩烟花炮竹。最快乐当属夏天闷闷热热的日子，住在茅草顶的房子里可是阴凉多的，院儿里花草多却没什么蚊虫，不知是哪盆儿花能驱走它们吧。老藤椅还在槐树下摆着，我可是喜欢看着花，一阵风吹过来，摇摇欲坠又飘不下几朵，可是揪心。外祖母总是让外祖父摘了槐花儿来吃，蜜丝丝的甜。偶尔听一听外祖父讲他的小时候，这个老头儿也是可爱的呢。
再长大一些，我去了外地念中学，那个年，大家过的都并不快乐。不知何缘故，外祖父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又过了没一些日子，医生说外祖父肺部开始有些感染，需要进一步治疗。就在那天晚上，父亲在家接到了守在医院母亲来的电话，要去市里医院，那个晚上一家人未眠。第二天一早父亲便带着我们去了市里医院。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透着玻璃看着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外祖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好像马上要分离。母亲哭肿的眼，舅舅不停的联系去买国外的药，大姨二姨坐在走廊的长椅。总觉得外祖父还年轻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没几天，外祖父用上了呼吸机，插了管子，听母亲说外祖父意识很清醒，总是用两根手指在病床边上画画，又指指外面，他想出去走走，哪怕
是转一圈。他又总是拿笔写字，就写两字“食道”他总以为自己是食道得了毛病，才不让他吃饭，只能喝流食。就这样外祖父在重症监护室一直待了很久，我该去学校了，就在我去学校的那天，医生说可以去普通病房了。大家都觉得外祖父肯定要好起来了。
就这样，我去了学校。有天下午正上着课，班主任突然把我喊出去，跟我说，我父亲要来接我回家，家里有些事情。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他走了，或者他要走了。
所以父亲才急匆匆来接我，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回家路上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我也只是靠在后面窗户上看着飞过的路边的树。终于在晚上回去了，在我回家时候，见的第一个人是哥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才回来，你姥爷就那一个骨灰盒了。"那一下我控制了一路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哥哥从小到大，从来没说过我一句，不管我打他，抢他东西，怎么欺负他，他总是温温柔柔地哄我。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一句埋怨。这句话成了我终生的愧疚和自责。哥哥并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愿意我错过最后的一面。他明白我会很痛。
葬礼就要开始了，葬礼的前一天，是我从来没想到的样子。我本以为，大家都会很悲伤，会像我和哥哥心里一样那么难过，可是，大家都在打牌赌钱，喝酒。母亲，大姨在招呼着来的那些人，舅舅在和几个叔伯们喝酒说话，整个晚上灯火通明谁也没有悲伤的样子。直到我长大以后才明白了那些事儿。第二天外祖父被葬在了冷冷的土地里，再也看不见了。等到拆了那些丧事儿的摆设，我才发现，那棵大槐树没了，被砍掉了，连根都没剩下。据说是办丧事前有人说那棵槐树不好，所以就主张砍掉了。我心里那棵大槐树也不见了。
我从来没发现，我对那个总是不笑的外祖父有那么多的感情，毕竟我总是很怕他。这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一场死别。
再往后，我去学了医，哥哥也去了医学院校，我们默契地都想过，如果我们早一点上大学，学成了医，或许外祖父就不会走的那么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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