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走得多远，都别忘了自己为何出发。
一一题记。
一只燕子翩跹着翅膀，从南向北，从北向南，在季节的警报中不断出发，又不断返回，无论飞得多远，都念着檐下的旧巢;一滴水化成冰，化成雪，化成气，从天空到大地，从山巅到幽谷，每次出发都仿若重生，唯一不变的是那颗纯洁的心，始终不染纤尘。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多么浪漫的理想，一个人鬓发斑白，步履维艰，风雨大半生，虽童颜已去，但笑意不改，心如赤子。无数次出发，用人世的模具不断为自己塑形。塑起一个，再打破一个，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最爱还是初来人世的模样——静，美!一无所有，却无所不有。如露珠里的光，燕子在春天的呢喃。
日子像一发上了膛的子弹，随着第一声啼哭，扣响扳机她会毫不客气的射中每一个试图逆行而上的人。我还不至于命中要害，却也已千疮百孔。为人父母后才真正理解孔夫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的真正含义，一切都在消逝，有一种闲叫忙里偷闲，有一种乐叫痛并快乐着，一边挣扎，一边前进停不下来，也退不回去。
一开始，自己还像《黑客帝国》里的超人一样，轻松躲避时间的暗箭，在夹缝中挥霍幸福。下班后也要和朋友小聚，围炉夜话;三天假也要海陆空齐上，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再任性点儿，会花掉大半年的工资，去自己梦想的国度，去体验那遥远而亲热的疏离。出发，路上。摆脱一成不变，给生活处处悬念，波澜起伏。
于是书柜里有了一本本相册：武夷山阿凡达飞过的仙指山，壶口余光中掬起的黄泥水，云南成龙制造《神话》的溶洞，西藏所有人向往的布达拉。还有西班牙未修完的圣家族大教堂，法国拥挤不堪的埃菲尔铁塔……什么地方都去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日子被压缩成了一张张照片，年轻被锁进照相机里，消失在瞳孔里。
究竟想来，深藏记忆中最动人的反倒是路上最平常的片段。那是个自由行的午后，我站在塞纳河边看一位流浪歌手拉一把大提琴，河水在他身后静静流过，白鸽在身边起落，甚至站在他的肩头，行人兀自走着，少有人驻足，也没有视线相接。有人在琴盒里放下硬币，随即又离开。拉琴人的目光，沉静。手指在琴上划过，阳光像丝绸一样温柔。那一刻，耳边只有琴声、流水。白鸽扑腾着在写一首短诗。偌大的城市在一刹那空了，时间静止不动，我一时痴了。这种感觉，多像偶尔在家里侍弄花草，只注意手中的土，只关心每一片叶，我懂得每一朵花的疼痛。没有昨天，也没有明天，有的只是此刻，拒时间于千里之外，静!美!
又或是早起和父亲漫步于黄金海岸线，在沙地上缓缓散步，走着走着，太阳就从海上一跃而起，由一个红点变得光芒万丈。双眼刺痛的那一刻才清晰的意识到——时间，太阳再次出发，新的一天已然来到。当地人从身边掠过，他们每天都会在这里晨跑吧，像我一样。每天都会走在上班的路上。我有成千上万次与光对接的机会，可我只记得赶路，没有注意过那热和力。365天就是365个路途，为什么辜负了春天的花香，还要辜负秋天的红。没有自己，再遥远的地方，也没有风景。
于是轰轰烈烈的旅行变成了导游手册里的每日行程，变成了纯属雷同的旅游纪念品。青年时期的这许多出发，大多数都是反面教材，身体在路上，心也在路上，兜兜转转，白忙活。
后来为人妻，为人母，琢磨出点生活的真谛，却发现自己被时间的利剑，正中靶心。自己被死死钉住了：一天有十个小时陪学生，七个小时睡觉，两个小时奔波在路上，一个小时处理信息，再有两个小时陪孩子，另有两个小时洗衣做饭干家务。没时间上厕所，没时间读书，没时间聚会旅游。说好了，每天一个打给父母的电话，变成了每周一个。说好了去爬秋山，可冬天都到了。说好了，说好了，和谁也没说好。好像前些年的时间被透支殆尽，拼尽全力把时间分给每个人，唯独少了自己那份。
当初拼命想长大，想到远方，向四面八方出发。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我不再是当年坐在檐下看雨的小女孩，不会拿着画笔一画一个上午，直到炊烟在母亲的呼唤中升起，直到白杨树叶也停止了欢笑。因忙碌而麻木，因麻木而不染，因不仁而面目丑陋。
究竟为何出发呢?我问自己。
无论是海岸线上的日出，塞纳河边的琴声，还是家中无心的对花一笑，不都是一份心无旁骛的天清地宁，心如赤子的至静、至美吗?
家里的院子虽被拆了，枣树也被砍了，但什么时候没有瓜熟蒂落的声音，阳台上的昙花冒出了四颗花芽，不久就会把一生的美艳送给你。给宝宝洗澡，让她重新躺在自己的怀里，穿过他的黑发的我的手，把时间的发条放慢了，让日子像水一样自由流动，每一句哭笑都是爱意。中秋了，自己做月饼，把祝福装进馅里，用长长的时间烤上一盘幸福。喜欢吃妈妈包的粽子，因为每一片叶都是亲手采的，是从外公外婆起都在用的槲叶。豆子是舅舅家里长了一年的豆子，糯米是长粒、晶莹，泡了一天一夜的糯米。中火慢煮，小伙慢焐，把时间和空间都浓缩在那一粒米中，慢慢品尝，那股奇香里有大地的气息，妈妈的味道。我用心搓洗小姨亲手织的毛衣，每一个花纹都是艺术品，日子也应该像这样精致，每次穿都像对初恋情人般的小心。不坐地铁，不乘车，就走路，走着走着就轻松了，走着走着天就亮了。骑车也很好，大街小巷里穿梭，每次都在刷新人间烟火。
我或许已经错过了秋天的红叶，但我正经历冬天的寒风，身体虽是囚徒，但心也可以像一个国王那样高贵。因为它每一刻都在建造自己的家园。
治愈东坡的不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打倒屈原的也不是腥风血雨，鸡鸣狗吠。在绝然处转身，在失意时回头，在忙碌中一念觉察。
向记忆深处出发。
回头，回家。
天也清，地也宁。
人面桃花相映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