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在身后隐去,铁路向远方的田野伸展。
我安静地倚在座位上,望着外面陌生的景。
有什么东西似细丝一般绕在心头,又缠住了我的手脚,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人是多么奇怪的动物啊!纵使躯体多么生猛地向前迈进,心却在情感的两极摇摆,灵魂又早已在情感驻足之处扎根,拖住了身体,成为向前的包袱。
言语上虽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承认,但在临别的终点,依然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心中升起惆怅若失的悲凉。
离开了这座城,我何以为家?
站在临别的路口,我才恍然发现,我将太多的记忆存放在这里,我将太多的精力消耗在这里,以至于这一刻,我竟感到过去十多年所经历的一切皆为虚幻,过去的一切成为一片空白。
当个体远离记忆的载体,甚至当过去的一切行将消失的时候,我要如何证明自己存在过,如何证明自己在那片土地上呼吸过、生长过、快乐过,挣扎过?
高中曾念过刘亮承的一篇文章——《今生今世的证明》,刘亮承问自己,如何寻找我今生今世存在的证明?
我现在明白了,那街角巷末的吵闹,刺耳的机鸣声,天井下的哭闹与欢笑,花房里姑娘忧郁的眼……
我曾不敢回家,怕看见母亲失望的脸;我曾想背井离乡,向往外面的世界。
临行前我的父亲想要给我剪最后一次头发,我叛逆地拒绝了,转身走向楼下的理发店,留下我父亲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过去让我厌倦的一切,今日竟是心里的不舍与内疚,逼着我责怪自己,一遍遍的用最恶毒的言语痛骂自己。
太多太多,这些事物正在流逝,在渐渐消失,似手握流,砂砾从指尖滑过,最后留下尖锐的石子刺痛掌心。
纵使是富有野性的灵魂,也会在没有河流与树木的荒原上迷路。
热烈的心在激情消退后,他会在凄风苦雨中选择最孤独的路!
离开这座城,我何以为家?
旷野连接着高山,溪水流淌入农田,长河贯穿了南北,铁路旁的风景冲入我的眼中。
浮云直上深邃的苍穹,禽鸟在穹顶之下飞旋,鸣叫声时而嘶哑,时而清脆。
我坐在车厢里,望着窗外的景,想在这神秘与未名的土地上寻找过往熟悉的痕迹。
望眼欲穿之后,徘徊与挣扎之后,一切皆为徒劳,我放弃了,任由未知的神秘侵入我的内心,填满我过去留下的空白。
游子离乡的故事,并不总是伴随着春风得意的那一杯美酒,长亭送别的沉郁也会潮水似的掩盖心头。仰天大笑出门去便是饮尽这三千世界的痛快?但名为留念的苦辣便随之在舌尖萦绕。
车窗外的景变幻着,禽鸟、走兽……落叶随风而起,再纷纷扬扬地散落。这便是流浪与孤独的滋味吗?心中的情感消融在血肉里,家消融在我们的记忆里。
大街上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叶,栖霞山的红叶,夫子庙的烟火,鸡鸣寺的钟……立交桥下飞快的单车,少年一前一后,打完群架后的逃离。
呵,零零散散的过去飘进了梦里,一次次地醒来,一次次地昏睡。昏睡吧,昏睡吧。让我多停留一会儿,那里的东西比烈酒更容易让人麻醉。
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不知城南的清风,能否记住一支野花的暗香。
或许无尽的漂流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曹文轩在一篇散文里说,人们挤在一辆车上,行驶在名为人生的旅途中。车里的人不知道何时会停下,眼前只有漫漫长路,他们又何以为家?
孤独的漂泊,也许是一个人的归宿。世界上也许本没有家,是人们的不舍与思念以及对安定的渴望共同筑建起了家的概念。
无须我离开那一座可爱的城,当我睁开双眼看见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便踏上了这名为人生的逆旅,终将要陷入过去的迷茫,未来的恐惧。这是不可避免的。
或许只有在这复杂的情感之中,人们才能拥有寻找家园的动力。记忆中找不到家,窗外的景中找不到家。
家的安宁,或许是在对家的追寻中得到的,也许当人们以最勇敢的姿态踏上这漫漫长路时,才能找到心中的安宁与归属。
苏东坡在诗中所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应该如此。
火车载着我驶向未知的前方,我如何不能“一蓑烟雨任平生”?
《山河故人》中有一句话:一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人类生来注定无法与熟悉的事物长伴一生。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游子离乡,征人远行……漂泊的基因早已铭刻在人类的骨子里,我不能逃避。
火车到站了,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海风吹在脸上,有一丝的凉意。我的家,会在这里吗?我迈开步子,向未知的前方走去。
离开这座城,我何以为家?那就一往无前,四海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