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远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年猪声嘶力竭的叫声惊醒。爸爸妈妈早就起来了，正忙着焚香祷告，杀鸡杀鸭。一家人草草吃过了早饭，就开始了这天的重头戏——扫扬尘。
那时候，人们往往都烧柴火，灶屋里烟熏火燎的，一年下来墙壁和天花板都黑漆漆的。爸爸找来一根小儿臂粗细的长竹竿，从灶湾里扯下一把稻草，扎成了一个草把子捆在竹竿顶上，就开工了。这边，我和妈妈、弟弟早把灶台用蛇皮袋盖上，将瓢盆碗筷、坛坛罐罐搬到水井边。爸爸带着草帽用手一挥，黑色的浮尘卷成一条条扑簌簌往下落，如同肥嘟嘟油腻腻的肉毛虫。扫完了灶屋，爸爸换个草把子，接着踩上板凳，堂屋正房、猪圈鸡舍、梁上瓦下、门框墙壁，一遍遍地清扫。妈妈忙着将厨房里的各类器具抹上洗衣粉，用清洁球擦去厚厚的油垢。我和弟弟捋起衣袖，兴致勃勃地扫的扫，抹的抹，窗框玻璃、桌子椅子、门角落里、床铺底下一一收拾整齐，就连摆在墙角边的锄头弯刀也收起来，暂避一避。
忙活了整个上午，贴上春联福字，家里一下子亮堂许多，尤其是灶屋里。灶台已经抹得雪白，锅子擦得锃亮，柴草也堆得整整齐齐，于是开始烧火熬猪油。我和弟弟缩在灶台下放火，吸着鼻子闻着油香味，弟弟最喜欢新出锅的热腾腾的猪油拌饭，我则喜欢挤得焦干的油渣子。就这样，一家人的午饭打发了。
下午，锅灶是不歇气的。炸完芝麻、炒完豆子，妈妈拿出了山茶籽酿的油，咕嘟嘟倒了小半个锅底，随着温度上升，油星儿开始在锅里跳起了霹雳舞，我和弟弟赶紧低头缩脖。听到妈妈放下红薯片，闻到那诱人的香味，我们那两颗脑袋又伸长了脖子凑到锅边瞧。看着那炸得焦黄、咬起来嘎嘣脆的红薯片出锅了，看着那炒得白胖胖、香喷喷的炒米也出锅了。唉!我们俩伸了半天的脖子才勉强试了试味，因为妈妈说：这是敬灶神用的，菩萨还没有用过，是不能动的，否则是不敬。
晚饭稍微丰盛些，但我的心思全不在上面，随便扒拉了几口。等妈妈洗头洗澡后，就开始焚香点锅灯，我也跟着装模作样磕头如捣蒜，心里惦记了一下午的红薯片和炒米就在眼前，还有一盘糖粒子，我的口水开始分泌旺盛，暗暗咽了好几回。可是，却要等到香燃尽才能吃到，我只好转着脑瓜子找妈妈策：“何解要敬灶神呀?”
“灶神我们家住一年，每年过小年他就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所以要好吃好喝的招呼好，尤其要有糖粒子糊嘴巴，让他多讲我们家的好话，保佑我们。”
“那灶神长么子样?”
“你自己看看那张图，那就是!”妈妈指着灶台旁边一张小红纸。我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黑乎乎的，肯定是烟熏的;嗯，灶神比我还好呷，肯定长得胖!
“那灶神是怎么上天的呀?”
妈妈被我问得不耐烦了：“你这妹子，怎么打破砂锅问到底，还问砂锅能装几升米?”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策着，终于到了开吃的时候了，我和弟弟一边抓起红薯片往嘴里塞，一边你一半我一半瓜分开来。这时，娭毑颤巍巍笑眯眯地过来，递给我和弟弟一人一份压岁钱，我俩眉开眼笑地接过。因为小年是细伢子的年，这天的压岁钱里可以不全部“充公”。
就这样，我们吃着吃着，揣着口袋里的压岁钱慢慢睡着了。
现在的我也常常吃到妈妈炸的红薯片、炒的炒米，味道似乎比以前更好。一些亲人已经远去，父母也渐渐老去，我们也已为人父母。父母那一辈的很多传统，我们丢掉了一些，也捡起了一些：每到小年，我都要自己动手擦门擦窗打扫卫生;我虽不敬灶神，但也暗自许愿家人平安幸福。而父母却仍恪守着那些条条框框，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家的感觉更暖，年的味道更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