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打扫着村子里唯一的那所学校。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她胳膊上极不相称的黑袖章唬得我一愣。听见动静，她迅速抬起头，见到是我，挤出了一个熟稔的笑。
我想我是知道她在笑的，但仅仅因为她唇角的弧度。好奇怪呀，说不出来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笑。我甩甩头，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母亲。“妈，村里那个带了黑袖章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谁啊?”母亲脚步一滞，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腔调说：“叫什么李阿草吧，李地主家的孙女，你可离她远点!……但那丫头倒是比她父亲乖巧，明明是我们去抄了她的家的，她见了我们倒叔叔婶婶地不离口，女孩子家，总是比她爸柔弱些，哎。”我怔怔的，母亲看着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丫头又在想什么!”
我盯着母亲站过的地方，人影闪过后，阳光迫不及待地往下洒。我匆忙转头飞奔回家，扎进自己书包刨出自己舍不得吃的那个白面饼，又一路狂奔向学校。
快到学校，看到那个破败尽显的草屋时，我的脚步越来越慢。我在干什么?手中的面饼被攥起了皱，一个不稳使我脚踩在身后才勉强站住。阳光越来越刺眼，像秸秆愈烧愈烈似的，我眼前又晃过那圈黑袖章和那抹自然又不自然的笑。脚又不自觉地向前迈去。
刚到学校却见她在学校旁的湖边，我猛地停下，不自禁的喊“阿……草?”她真的回过头来，看见窘迫至极的我和我手中同样难堪的面饼，放下了手中正在洗的衣服。她盯了我很久，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然后又笑：“你知道我的名字啊。”我赶忙点头：“嗯……李阿草……”她抿着唇：“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阿草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她低下头，声音突然放轻，小到我几乎要听不见。“爷爷说，我要像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罢她又笑着，拧干手中的衣服，起身快步的离开去了。
我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她的名字，会在学校成绩光荣榜上。彼时我正在学校后玩耍，却在红榜上看见她的名字。地主的孙女……是不可以上学的，除非……全村人都同意。手上传来阵痛，原是被草丛划伤了一道口子。我莫名地想起她的笑，母亲的话“女孩子家，总是比她爸柔弱些”，还有我会背的第一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原来，到春天了。我吮着手指上被草尖割伤的口子，默默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