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隐隐约约地飘来花香，初以为是栀子花开，下楼发现，那是小区里那一片柑子树悄悄地开了花。
一阵一阵的风吹过，立在枝头的一个个小花蕾，抖落抖落昨夜星光，“噗”的一声，一朵朵小白花就眨眼在绿叶里，淡淡的花香在柑子叶间跳跃起来，渐渐地就充盈在小区里。
柑子树浅浅的花香并不似接下来的栀子花浓烈，却淡淡的绵远流长，它总是会将我带回到老家刘老倌子家的那园花香里去。
每当老家后山上的映山红逐渐凋零，蔷薇点亮篱笆时，上学路旁池塘边上的柑子花就不经意间开了。如果没有留意那清淡的花香，你就会错过柑子开花，当某一天清晨上学路上发现，隔着小池塘，绿得逼眼的革质叶丛里，突然跳动着绿豆大的青黄，你就会惊讶：哇，小柑子都结了，啥时候柑子开过花了?
柑子树长在池塘对岸，大部分枝叶都探向水面，就像在水面上搭了个凉亭，根却固执地扎在刘老倌子的自留地里，他家的篱笆编织得特别结实，一直连接着他家的土坯墙。每次经过池塘，都看见他守在自家园子里，呆坐在如亭的柑子树下。
日子走向暮春，小柑子顶上的奶黄色花瓣花蕊纷纷飘落池塘，很快被贪吃的草鱼拖离水面。就这样，小柑子伴着我们上学的路一天天长大，它特像年少的自己，总是埋怨长得太慢太慢。
夏天说来就来，柑子也不过蚕豆大小，一阵阵风刮过，柑子树下的水面上“乒乒乓乓”地溅起豆大的水点，那是一个个稚柑溅落池塘。我们都在为之可惜时，刘老倌子却自言自语的说：“不成器的果，掉了也好。”
盛夏里，我们泡在池塘里，喜欢刘老倌子家柑子树下的荫凉，时不时听岸上刘老倌子讲“时闻”，讲着讲着他就鼾声大作，树上绿油油的柑果馋的直流口水，偷偷地爬上岸，攀上树摘了就往水里扔，有时抓住枝丫使劲地摇，池塘水面上“咚咚咚”的一片响声，吓得我们赶紧潜水逃离，躺椅上正午睡的刘老倌子被惊醒，看见撒落在地里水里的柑子幼果，气得大骂起来：“该些打短命咯，柑子都还冒长成形啊!造孽啊!”的确，好不容易偷到的柑子，连皮都剥不开，里面还没有一瓤一瓤混沌一团呢!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一个个酸得眯了眼，涩得伸不直舌头，吃得千滋百味。
暑假里，小伙伴们与刘老倌子套着近乎，打着“游击”，从酸得不能入口到酸中微甜，从一团混沌青果到瓣瓣分明，真糟蹋了他不少的柑子。孩子们就是这样，刘老倌子越是喜欢骂，我们越是爱惹他。
转眼已开学，天气转凉，我们已没法涉水池塘，此时，对岸的柑子真正地成熟了，青里透着黄，个个圆圆嘟嘟地累累挂在树上，沉甸甸地压低枝头，悬于水面，刘老倌子似乎看得更紧，天天都在树下徘徊。诱人的柑子甜味更在我们嘴里泛滥开，实在是禁不住诱惑时，抱团合作，听“时闻”的故作听得入神，等他睡着了，望风的望风，接应的接应，挑一二个爬树溜快的，偷偷摸摸往“潜”进园子里，匆匆忙忙地摘出来一起分享“战利品”。奇怪的是，平时觉睡得特轻的刘老倌子竟发现不了，事后知晓，不叫也不骂，不气也不恼。
几场秋雨，几度天晴，青里透着黄的柑子已是金灿灿的了。刘老倌子拄着拐杖，拦在路口，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明日记得来帮我摘柑子哦。”周日，小伙伴们如约而至，刘老倌子立在树下，拄着拐杖指挥着，爬树，摘果，传递，装筐，井然有序，平时馋得连青柑都不放过的我们，今天却都特斯文，竟没有擅自剥吃，倒是刘老倌子在不停地叨唠：“怎么今天都学好了?”接着一人塞上一个，“先歇歇，吃柑子。”
陪着这棵两人多高的柑子树花开从青涩到金黄，不仅仅是树主人刘老倌子，还有我们这群小伙伴，酸涩的幼果，囫囵吞枣青柑，狼吞虎咽透黄果，我们从来没有细细品味过。今天，一个个硕大金黄沉甸甸的柑子托在手里，轻轻一拔果柄，“”的一声，一小块果皮连柄一起，就像打开黄金宝盒，桔黄的柑瓣隐约可见，剥开薄皮，立刻一股清香满园，一个扁圆的通透的桔亮的瓤果安静在手掌，温热的阳光立刻住进了半月形柑房，柑瓣整整齐齐地挨挤成圆球，我们都不舍得掰开。掰开一瓣，掀起脉络，连绵的是柑络，不绝的是我们吞咽的口水。迫不及待嘴角轻咬瓣尖，一股香甜立刻从舌尖蔓延至全身。就这样，我们按刘老倌子的吃柑法，细细品尝，才知道，柑子原来竟然有这么香，是这么甜!
后来零零碎碎地知道，刘老倌子年少出去闯荡，说是当兵或言是做匪，反正有一天突然回家，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妹子，当然还有这棵柑子苗，种在水塘边。两口子形影不离恩恩爱爱，两年后，柑子已开花，漂亮妹子却染上急病走了。几年后，园中柑子树已亭亭如盖矣，树下却只有形单影只的刘老倌子，年年柑子结满树，刘老倌子却再也没有尝过，都是送给邻居们，他只是一年又一年地守着一春又一春的花开，护着一秋又一秋一季的果熟。
如今，刘老倌子已走了好几十年，注说那棵柑子树自他走后就再也不见开花结果。现在土屋早已拆除，水塘已填平，柑子树也被砍，只是，每次花季里经过，空气里依稀还有淡淡的柑子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