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祖母坐在床边。我在这头，祖母在那头。
短短一月未归，那盆繁盛的兰花便衰残了。那是祖母视为生命的兰花。从前我与祖母一同照料，欢喜地数叶片上浅淡的纹路。可祖母不在的日子我忘了它。
并非无懊悔与难过，然而有时我并不理解祖母。开得浩大恣肆的兰花，我叫嚷着要一株最柔嫩可爱的，祖母却已小心翼翼挖起一株角落里的病儿。捧着白瓷盆，祖母将她的兰草视如珍宝。雀来雁往几段时光，她总能放下手边重要的事抚弄兰草。我甚至问，我比花重要吗?祖母只是笑，再为我织一件毛衣。
静静看祖母，她稍稍低垂着头。眉宇间的皱纹疏落，眼光悠悠，透过很多苍白的人与事。夕阳的晖光打过来，精灵也贪恋祖母发如雪，在鬓边轻盈地旋转、舞蹈。祖母年轻时是美的，零零碎碎，周遭的空气沾染着典雅，有不惹人注意却久久不散的香气。然后我看到祖母的手，深色的，背面是触目惊心的血管纵横，不甚清晰的岁月纹路，写字的茧，重叠着相互遮挡的刀口与针孔。这是曾经光洁白皙衬兰草动人的手。
一截红绳，祖母还戴着。那时祖一截红绳，祖母还戴着。那时祖母在给兰花浇水，我笑嘻嘻给她戴上，惊羡于祖母的笑，明悦如少女。太久没见到祖母那样笑，我想祖母是怨我的，令她带在身边许多年的兰花萎谢了。其实，祖母已不能再如原来那样照顾花儿了，她已是靠轮椅行走的人了。
乍然响起，母亲声音隐忍忧郁。你多陪陪祖母，什么都不说，也坐一会儿。母亲说，她已经老了。她常想上楼去看看你，可她已不能够。
我于是不顾祖母是否生我的气，上床去，跪在她身边。她身上已无消毒水引人流泪的气味，而是轻浅的青草香，恍惚回到小时候她笑着问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吗?祖母抬头看我，我如孩童般抱她。
君子之贵，于兰之手。人残了，花也毁了。红了眼，是她最后的坚强。她轻轻说，养一养根，兰花还能活，就算这花很老了，它舍不得死，还得活。
我俯身吻她手指，忍不住哭了。
